5、次日,我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。
宋念猛的冲进来,毫无准备的我重重磕到了床脚。
没等我反应过来,她已抓起我桌上的盒子就冲了出去。
“虞恬阿姨,你不是说过你很喜欢珍珠项链吗,给!”
“这是别人的东西,怕是不好吧。”
虞恬嘴上虽然这么说,可眼睛却直愣愣地打量盒子里价值不菲的项链。
“她根本配不上这些好东西,更不配留在我爸爸身边,我就是讨厌她,讨厌死她了。”
虞恬将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,余光却不断观察我的表情。
我大步走下楼去,向她们伸出手。
“现在,可以把盒子还给我了吗。”
“寒露,这项链是念念硬要给我的,我如果不收她一定会不高兴,你不会在意吧。”
我根本懒得理她。
换做从前,我一定会舍不得那条项链,毕竟那是我当年生日宋景齐送我的为数不多的礼物,我总当成宝贝似的藏起来。
可现在好像突然失去了原本的意义。
虞恬见我神情凝重,以为是我太过在意那条项链,却不知道我更在乎的是里面那枚不值钱的玻璃戒指。
那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。
“给我。”
我没了之间的耐心,索性上前抢回来。
一来二去的拉扯,盒子腾空而跃,随后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“你这么欺负虞恬阿姨,我要去向爸爸告状。”
宋念的话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,我看着戒指从楼梯一路滚下,我小跑着跟上去。
刚要捡起,就被人捷足先登了。
是虞衫的父亲。
可笑的是,也是我的父亲。
当初母亲在酒吧陪酒卖笑贴补家用,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帮母亲解了围。
母亲沉溺在男人的甜言蜜语里,甘愿相信男人当了兵就会回来娶她的承诺。
哪儿怕意外有了我,母亲也从没想过一天放弃。
可她一等就是二十年,直到她在新闻上看见了男人的身影,才知道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她的一厢情愿。
他毁了母亲的一辈子。
可此时的他却满脸不悦地质问我。
“我已经警告过你尽快离开宋家,你为什么还不走,还真是和你那个死了的妈一样下贱。”
“你不要妄想你能认祖归宗,虞家绝没有第三个女儿,况且你妈是个人见人骑的坐台女,你究竟是谁的种还两说。”
这句话,自从我来到宋家,自从他发现那枚戒指后,对我说过不下百遍。
“既然我不是你的女儿,那你又在怕什么。”
“是怕你妻子知道你以前干的龌龊事,还是怕虞家将你这个上门女婿扫地出门呢。”
男人气的给了我一巴掌。
口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令我更加清醒。
面对着那张和我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,我没来由地恶心。
“难道你是怕宋景齐会真的爱上我吗。”
“别白日做梦了,景齐爱的人是虞衫,我的阿衫冰清玉洁,完美无瑕,只有她才能配的上景齐,你又是个什么东西,一个下贱的破烂货,还妄想做宋家的女主人?”
“我告诉你,宋家的下一个女主人只能是虞恬。”
我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样子,觉得实在讽刺。
虞衫死了,为了抓住宋家带来的好处和利益,他们想让虞恬进入宋家。
孩子在他眼中,究竟是什么呢。
原来天下父亲,并非皆爱子女。
6、我默不作声,他仍旧咄咄逼人。
“只要你离开宋家,我可以给你一笔钱,你想去哪儿都可以,下辈子吃穿都不成问题。”
“你也看到了,念念讨厌你,景齐也不是真的爱你,你还留在这干什么。”
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给虞恬腾位置罢了。
“好啊,那我就看看这个位置你们能不能坐的稳当。”
“如果宋景齐真的想娶虞恬进门,这十多年来怎么可能不动心,你们精心培养的女儿,到头来不过就是个废子,舍不得宋家这样的权势很着急吧。”
他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。
当初母亲在我刚满两岁那年,曾抱着我去找过这个男人,这个让他牵挂了近一辈子的男人。
男人早已入赘结婚生子,家庭幸福美满。
而他只是将一把红钞扔在了母亲的脸上,将我母亲羞辱了一遍又一遍。
那枚曾象征着爱情的劣质戒指,给了母亲狠狠一巴掌。
“一个妓女,你和我谈爱?”
“哪儿来的野种,还不快滚开。”
当初母亲早已病入膏肓,为了生下我更是耽误了治疗。
她本想着临终前可以将我托付给我的亲生父亲,可所谓的父亲只视我为洪水猛兽。
母亲将戒指挂在了我的身上,永远地倒在了福利院的门口。
我从他手中抢回项链,轻笑看他。
“你以为我留着这枚戒指是奢望什么父爱吗?
你错了,这是我母亲最后留下的东西。”
“我留在宋家,不过是为了报答虞衫当初的搭救之恩,和你没有一点关系。”
他颤抖地双手被高高举起,却因为身后宋景齐的突然出现而草草放下。
宋景齐的手中拿着那条被虞恬抢走的项链。
他撩开我的长发,亲自为我戴上。
“自己的东西都不好好收着,下次放好了,别再随便拿出来。”
“我想过了,念念也快上小学了,今后她就由你照顾,我也会帮你以阿衫的名义渐渐淡出娱乐圈,你只需要在家照顾好孩子就行。”
“只是她从小都是由虞恬带大的,一时半会恐怕离不开,就让虞恬帮衬你,你也不至于会这么累。”
我没听错的话,宋景齐在让步。
这些话,我等到了,却不想要了。
我一把扯断了项链,任由珍珠落了满地。
“宋念由谁照顾,谁又是她的母亲,可我又有什么关系,你忘了,我和她毫无血缘。”
见我软硬不吃的态度,宋景齐脸色变得极其难看,他抓着我的手正想说些什么,却被跑来的虞恬打断了。
“不好了,念念晕倒了!”
“你刚离开,念念就浑身起了红疹,一定是花粉过敏了,可是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花粉呢!”
而查来查去,过敏源竟然是我放项链的那个盒子。
盒子里的海棠花鲜艳夺目。
突然,虞恬赫然惊声尖叫起来,指着我开始哭哭啼啼。
“陈小姐,就算你和念念没有血缘关系,她好歹也是你生出来的,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,难道就只是因为她喜欢我而讨厌你吗。”
“我是阿衫的亲姐姐,自然也是念念的阿姨,她和我亲近再正常不过,我没想到,你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要嫉妒。”
我没有任何辩驳的机会,宋景齐一把就将我拖进了地下室。
7、腰间的皮带顺着壁灯的倒影被整条抽出。
气氛诡异又可怖。
“陈寒露,谁给你的胆子,竟敢对念念下手,看来那日的挨打还是没能让你长记性!”
皮带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后背上。
新伤添旧伤。
不出几下,就已是血肉模糊,可他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。
“念念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,你就这么恶毒,你的心就这么黑吗。”
我没力气回答他的话,他吩咐下人不给我吃喝后扔下那条带血的皮带就离开了。
地下室阴暗又潮湿,我的恐惧症在一夕之间彻底发作。
半夜,我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。
门外站着笑嘻嘻的宋念,她高举水盆挑衅我道。
“怎么,我的洗脚水好不好喝。”
“啧,爸爸下手怎么这么轻啊,早知道我就多放几朵花了,这样爸爸肯定会打死你的。”
原来是这样。
几乎是麻木地,我看着她的脸,一字一句地问她。
“宋念,你希望我死吗。
“你是白痴吗,我当然希望你去死,立刻,马上就去死。”
我低下头抱着自己,不再理会她。
我也以为我可以释然,毕竟宋念和我毫无血缘,可怀胎十月,这个孩子是真真切切在我肚子里待过得,我也是真真切切听过她喊妈妈的。
见我一声不吭,宋念也没了兴致,只临走前还不忘告诉我。
“只要你在这一天,我就有的是办法赶走你。”
明明早已入夏了。
可这里却仿佛身处冰窖般,让我冷的浑身都在发抖。
我也曾想过我这一生究竟值不值得。
母亲付出性命也要生下我,父亲却根本不爱我。
这个世界上我的亲人不是我的亲人,所有人都想让我去死。
上天没有给我活下去的机会。
可没到第三天,宋景齐就亲自将我抱了出去。
掀开我的衬衣,惨不忍睹的后背一览无余,他呼吸一滞,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下手竟然会这么重。
“是我下手重了,可你千不该万不该……宋景齐,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,现在要走,我也不会拿走宋家的一分钱。”
他将手中的药膏扔到了地上,呵斥我道。
“我说过,你只要拥有这张脸一天,哪儿怕一个小时都必须留在这!
就算死也要给我死在宋家!”
我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,闭上眼的那刻,温热的液体染红了雪白的床单。
他抢过我手中的剪刀,双目因为充血而变得异常狠戾吓人,嘴角不断向下扭曲,近乎是咬着牙问我,“陈寒露,你疯了?”
很快,血就染红了我的衬衫。
可是却一点都不疼。
我看着他笑,费劲地咧开嘴角。
“你看,我不像虞衫了,你可以放过我了。”
“宁可毁了容都要离开宋家,宋家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,你这么下定决心,我倒要看看,离开了宋家,你陈寒露还算个什么东西。”
他将剪刀扔在我脚下,用不屑的语气说道。
“我等着你回来求我。”
他错了,我不会再回来了。
离开宋家,我就可以做回陈寒露。
这样,我也可以带母亲回家了。
8、那时我年纪还小,没钱为母亲安置墓地。
看着眼前高高的草垛,我用手将泥土一点一滴地刨开。
母亲为了生计,为了我在外孤苦了一辈子,她甚至没能在有生之年再回到家乡看一眼思女心切的母亲。
为了弥补她的遗憾,我抱着小小的盒子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农村。
在村口,坐着一个拄着拐的老太太。
“婆婆,你知道村里姓陈的人家住在哪儿吗。”
婆婆没说话,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。
直到不远处的大姨来给婆婆送饭,我才知道,这位婆婆不光瞎了眼还是个聋子。
大姨将饭菜塞进婆婆的手中,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。
“我妈听不见也看不见,你有啥事就问我吧。”
“我想打听一下村里姓陈的人家,她家有个小女儿叫陈月。”
我紧了紧怀中的盒子,红着眼道,“我想带我妈回家。”
大姨先是一愣,眼睛一下子瞪大,脸上满是惊愕。
她蹲下身对着一旁的婆婆露出欣慰的笑容,双手边发抖边抹眼泪道。
“妈,幺儿回来了,幺儿回家了妈。”
从大姨的口中我得知当年是因为家中实在贫穷,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母亲才会不远千里离开家乡,一走就是十数年。
外婆日日盼着母亲回家,这么多年哭瞎了眼睛,连耳朵也不好了,还得了老年痴呆的毛病。
可她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等她的小女儿回家。
大姨安排我和她的女儿住在了一间屋子。
小姑娘刚毕业没多久,看到我脸上的伤露出惋惜的表情。
“姐姐,你的脸是怎么伤的呀,好可惜啊,你和我最喜欢的女明星虞衫长得好像啊,可惜她也要隐退了。”
“姐姐,你结婚了吗,有孩子吗。”
我摇了摇头,淡淡道,“只是长得像而已。”
“没关系的姐姐,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,我们都是你的家人。”
那晚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关心。
想起第一次替虞衫出席新闻发布会,我紧张的手抖个不停。
宋景齐蹲下身,用他手中的余温融化我的不安,更是在离场时,为我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事故。
我承认,那一刻我心动了。
所以在我主动讨好他,喊他阿衫的时候,他眼里是毫无保留的厌恶。
寒冬腊月,他扯开我的衣服将我丢进雪地里。
“陈寒露,搞清楚自己的定位,你是个替代品,这个家是虞衫的家,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,好好在大雪里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。”
他对我的好,都是因为我的这张脸。
宋景齐说的对,我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,可谁让我是个从小缺爱的孤儿呢。
所以当他压在我身上,一边狠狠地警告我,一边将避孕药喂进我嘴里的时候,我就彻底死心了。
我以为宋家也会是我的家,我以为将心比心,真心可以换真心。
可在他们眼中,我就是个替代品。
农村的生活节奏很慢,星星很多,晚霞很美,我终于见到了母亲日记里家的样子。
在这里待了没多久,大姨她们就发现我生病了。
镇上最大的医院告诉我,我的时间就只剩下半年了。
那天回家的路上,大姨抓着我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。
9、当天午后,家中就来了不速之客。
熟悉的烟草味让我再次见到了宋景齐,他甚至还将宋念都带了来。
见到我的样子,他蹙眉不悦道。
“你看看你离开宋家过得是什么日子,住在这种地方还把自己养成这样。”
“当初念念过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,都是虞恬做的,是我错怪了你,这次我带着她来向你道歉,你的气也该消了。”
因为骨癌的缘故,我吃不下饭,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。
他将宋念拽到我跟前,命令她和我道歉。
我摆摆手道。
“不用了。”
宋景齐抓着我的手臂,语气相较从前软了不少,模样甚至有些憔悴。
“是我不对,当初我不该将念念交给虞恬照顾,没想到她不光想将你赶出去,就连当初阿衫的车祸和她也脱不去关系。”
“我不会再让她踏进宋家一步,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会让她付出代价,将来你来照顾念念好吗,如果你觉得念念和你不够亲,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,只是将来这个孩子需要被送出国。”
“我不能辜负阿衫,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,你想要我的爱,想要念念喊你母亲,哪儿怕你想要自由,我们可以去旅游,可以走遍全国各地。”
我回头看着他笑。
“宋景齐,你想要的是一个顶着虞衫容貌的陈寒露。”
“你错了,这些都不是我曾经想要的,你不能辜负虞衫,可我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做宋家的女主人,凭什么替你养孩子。”
宋景齐的脸色很是难看,他已经这样低头,可我却丝毫没有给他面子。
此时,宋念怯生生地拉着我的袖子,用那双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。
“爸爸已经告诉我,是你生了我,你也是我的妈妈。”
“自从你离开了,爸爸就不开心了,你跟我们回去吧。”
如果换做从前,我该多心软啊。
骨癌的疼痛再次袭来,我费劲地坐在凳子上赶他们走。
“你们走吧,不要再来了,我不想再见到你们。”
见我软硬不吃,宋景齐也上了脾气,直拽着我上车。
我没有反抗的余地,身后的大姨急得直跺脚,她甚至将我生了病时日无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。
没看清宋景齐的反应我就恍然倒地。
10、“病人患的是骨癌晚期,现在除了吃止痛药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。”
“不过最近听说国外近期研发了针对骨癌的特效药,说不定对病人的病会有效果。”
宋景齐立刻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往国外。
他联系到了国外的专家,指望为我续命。
我迷迷糊糊中,看清了房中的格局。
看来,我是又被送回来了。
“夫人,您终于醒了,您都睡了三天了。”
看着眼前陌生的下人,我才知道宋景齐知道了下人苛待我的事情,一怒之下将别墅的人都换了个遍。
而下人这样对我,全是虞恬授意的。
十年前,虞衫红透了半边天,事业爱情双丰收,虞恬身为姐姐却籍籍无名,嫉妒让她彻底发疯。
虞恬买通了同行的司机,制造了一场意外的车祸。
虞衫死了,虞恬高兴坏了,可却没想到我又出现了。
就在宋景齐揭穿虞恬设计花粉过敏的那件事后,她彻底失去了进入宋家的资格,她如同疯子一般,甚至将车祸的事情都说了出来。
该受的惩罚,她一样都逃不掉。
因而,宋景齐对我更添了一分愧疚。
看着外头的日头,我有些贪恋阳光的味道。
院子里,我见到了宋念小小的身影,她正在卖力地刨土坑呢。
脚边还放着一颗小小的圣诞树。
“夫人,您不知道,小姐说快到圣诞节了,想亲手栽一颗圣诞树许愿呢。”
见我来了,她抹了把脸,将纸笔都塞进我的手中,撅着嘴说。
“等我种好圣诞树了,你来许愿,你的病就会好了。”
这一次,我没扫兴,点头笑了笑。
然后在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了起来。
今天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。
我知道,我到了该走的时候。
等宋念栽好了树,天已经黑了。
她跑着过来向我炫耀,向我伸出脏兮兮的手来。
“快把你的愿望给我,我现在就挂上去。”
我闭着双眼没吭声,她就又喊了我一遍。
“妈……妈妈。”
纸条被风吹到了地上。
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。
“将我和妈妈葬在一起。”
我没等到宋景齐回来。
毕竟,电视剧中的情节不会眷顾一个从没有好运的人。
我开始整夜整夜的昏睡,一旦有片刻清醒的时间,我就会听见宋念在我身边哭。
意识彻底消失前,我好像听见了宋景齐的声音。
这一次,他再也没有喊我阿衫。
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我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。
“陈寒露,就算你死了,我也不会放手。”
“陈寒露,你听见了吗!”
“陈寒露……”宋景齐到底是个自私的人。
后来,他并没有将我和妈妈葬在一起。
可他分明知道。
我有多恋家。